“都说我们是井底之蛙，可老夫我去过海边，还听过那里一只老不死的龟讲了几百遍的故事呢。”在每一个无星夜，还小的他总会被吓哭，这时候他的被别人看成疯子的爷爷就会给他讲故事，这些故事他莫名地记得很清楚。
他靠在石头上，眼前渐渐模糊，他感觉自己和爷爷口中的那个听海人渐渐重合——
层层叠叠的波涛冲刷着海岸，阳光泻在浪花上，波光粼粼，像无数碎金，波峰将白金与浅蓝分割堆叠，像喜悦与忧伤交错。
远近翩飞的白鹭，徜徉在温暖和煦的海风里，忽然一下子都飞了下去，争抢着啄食洒散在一座木屋的院子里的面包屑。离面包屑不远的躺椅上，一个眼里蒙着一层阴翳的男人面带微笑地听着，仿佛在他眼中黑暗的世界里已勾勒出一幅沙鸥翔集、碧海长涛的景象。
他就住在这木屋里，于是便总是可以出来听海，无论是晨雾刚消弭还是朝霞方喷薄，不管流云景桑榆还是暮色染长空。
乌云像是疫病似的也会传染和扩散，天边飘来的一小朵乌云很快就占据整个天空，大海仍在无止息地吟唱。他感到一丝冰凉在脸上漾开，方欲起身，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串轻悄的脚步声，方向明显是冲着他来的。
“下午好啊，你很喜欢听海嘛。”
“嗯，绵柔而不绝，像绝境中丝缕的希望。”
“是吗，那真是可惜了。怎么和你说呢，12月25日，29日，1月2日。”
“嗯？”他轻咦一声，“请问你是什么意思？”他没有听到回答，也没有再听到脚步声，但他知道，那个人已经走了。12月25日？他扳着指头算了算，还有不到5天时间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？他很迷茫。
晚饭后，他再次出来听海，迎着清新潮湿的晚风散步。正走着，突然踩到什么东西滑倒了，也许是退潮时落下的海带亦或海蜇吧，但他不确定。他向前摔去，头拍入海水中，刚要起来，却有什么力量使他又趴了下去。
“12月25日，海的声音就要消失了……”声音中带着惆怅。
“哪有，明明是12月29日！”那语气不像是在争辩，倒像是在说服自己，即便是4天时间也要争取.
“胡说，亚特兰蒂斯的海神波塞冬说是1月2日！”这个语气更为强势，但话语中明显有不得不服从的无力。
接下来的呶呶争论已经不重要了，他震惊地抬起头，反复念叨那几个日期。他僵硬地站起身，慢慢踱回家，一屁股坐在躺椅上，仿佛丢了魂。于是，此后这几天，他利用一切时间听海，甚至有些疯狂。自然的，如果一个人将失去他的挚爱，都会有些难以接受吧。
然而，12月25日这一天却并不以他的意志推迟。早饭后，他将衣服都换成黑色，像是要参加一场葬礼。打开门，熟悉的咸涩新鲜的海风扑面而来，夹杂着的哗哗声使他愣住了。他飞奔至海边，一路上磕磕绊绊，汹涌的海浪声打了他一个趔趄。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，无尽的迷茫想海浪声一样包围他，但兴奋很快就淹没了迷惘，得乐且乐才是他的性格。
于是，又像前几天一样珍惜这为数不多的听海时间，陷入海浪声的漩涡中不可自拔。然而12月29日的有一次玩笑使他惊疑不定，迷惘真的像网一样死死困住他，他甚至觉得听海这样的事反而使他烦躁。
第二天，他认出是那个人又来了，那个人竟对他坦白说他是巫师，他若是急切想知道1月2日海是否安好，就得用东西来交换。他知道，想要得到就要付出，他也知道，这个狡猾的巫师要的报酬绝不会低。他说：“我考虑考虑。”巫师并不着急：“好的，随时恭候上门为您服务。”他虽然看不见，但也感觉得出，那巫师的笑刺骨得寒。
他万万没想到，付出的代价如此高昂。为了得到确切信息，他舍弃了一只脚和双手，巫师还借他的听力用2天，也就是说，直到1月2日晚才能恢复听觉。而巫师给他的答案是2日以后，海再无声音！
他被这个消息所震惊，巫师走了，也带走了他的听力、双手、脚，他蜷缩在躺椅里，眼前漆黑，四野寂静，他像一直冬夜的流浪狗孤单无助寒冷。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，便用尽全身气力，开启了爬向海的征程。他找不到方向，也不知能不能成功，但这总比什么是都不做要好。
他默默感受这沙砾的摩擦和阳光的倾斜，很疼很冷，但掩盖不了心中的光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反正应该不到两天吧，不然他应该能听得见海的声音，不过也未必，或许他爬远了呢，他感到脸触到了一丝冰凉，也许是到海了，也许只是一个水洼，盐水浸在他的伤口，钻心的疼。他想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到了目的地，便伸出手去够，像是一个溺亡者的垂死挣扎。他感到这水洼很大，便安心地放松了下来。
他怕自己错过那短暂的一刻，就不断地捡起石头扔进海里。他感到胳膊有些酸胀，但不敢懈怠。终于，某一刻，他听到了海浪的声音，绵柔而不绝，像绝境中丝缕的希望。紧接着，海就静息了下来，像被人扼住了喉咙。